世间本无苦海,自苦其心。
─《菜根谭》
苏家和祁家是世交,在苏家小娘子还未出世前,两家就彼此约定,若为女孩,则聘之为当家大娘子,若为男孩,则作金兰结义。
十月怀胎,终见分晓,苏家生了个女孩,故而作婚约。
“所以,这是父辈们的约定?”小乞丐睁大了眼睛问道。
“不错,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这婚约便不作数了。”老乞丐坐在小酒肆前的石垒的台阶上缓缓说道。说完还故意卖了个关子,他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看上去有点萎靡,不过能在乞丐里混的有些地位的乞丐都不是一般人。小乞丐一看他这样子立马心领神会,花了些铜板去酒肆买了一碗酒。
老乞丐接过小乞丐手里的酒,心满意足的嘬了一小口,发出畅快的声音。“嗯啊,这酒就是好。继续讲。”
他将酒搁在一旁的台阶上,抬眼瞧了一眼围在自己一圈的小乞丐们,看着他们满是求知欲的眼睛,老乞丐不经意的耻笑,随后仰头继续讲着他们想要知道故事。
“这个故事,开始于景和四年……”
景和四年,我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却将青灯叁清堂上供。
阿娘说,我疯了。二郎说,我痴了。阿耶说,我傻了。
是痴是傻,都由不得我来定夺。
阿耶见我愁苦,以为是祁二郎欺负了我,想要去祁家去讨要个说法。我拦住了他,跪伏在他脚前,求他去祁家退了那没有实证的婚约。
“阿耶,儿知道阿耶您心中气,但此事是儿一人所想,并非他的过错,儿恳请阿耶收回两家的婚约,也算是顾全两家的颜面。”
阿耶红着眼眶看着我,倚在凭几上思量许久。我跪伏在地上也许久。月色正好,庭院里竹影绰绰,耳边时不时还有些飞鸟掠过竹梢的细碎声响。阿耶他低声问我,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我知道阿耶心中是极为不愿的,他并不想这样息事宁人。阿耶从小就疼惜我,不想让我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要夹着尾巴委曲求全。
但我很明白家里的现状,若是往日,苏家和祁家尚且还可平起平坐,但如今祁萧科举独占鳌首,拔得头筹,正蒙盛宠之时。假以时日迎娶五姓女也未可不能。Ρō㈡零㈡1.cōM(po2021)
人中龙凤的祁萧已非她的池中鱼。祁家当家主母本就不满这桩婚事,只是碍于颜面不敢去解除。
快刀斩乱麻,才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我抬眼看着眼圈正红的阿耶,缓缓说道:“阿耶,我想清楚了。儿,愿解除与祁家二郎的婚约。”说完便从衣袖里掏出当年作为订婚凭证的鎏金花卉纹银梳,捧着梳子上交给正倚在凭几上的阿耶。
阿耶拿起了我手里的梳篦,将梳篦放进自己的袖中。虽阿耶表面上看上去一片平静,我能听到他喉间压抑的哽咽声,泛红的眼眶在一豆的灯火下显的有些狼狈。阿耶并不想让我看到他这般模样,只道夜深让我早早歇息,明早他便去祁家退婚约。
我静坐在檐廊下,看着庭院里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竹林,心中一片平静。我看着天上不断翻涌的云层,不断不断变化的月,突然想清了困扰我的最后一点东西。
牵缠最是爱河。
方寸之地也为莲界。
祁家的态度很暧昧,但得知阿耶是来退婚约的,心中也是大喜,不过没有喜形于色,在桌上还是做足了样子。最后双方将信物归还给彼此,算是解除了婚约。
至于祁萧知不知道,我想,大概是默许了。远在长安的祁萧早前便来信告知父母自己将要迎娶五姓之一的裴家的女儿。
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裴家一直小心养着,是个金银玉器般的人儿。生的是极为好的,裴家原本是想着把这个女儿嫁给同为五姓的崔家叁郎。但这裴家娘子因为那天在曲江游船踩青时看中了参加曲江宴上的祁萧,故而久久不肯嫁于崔家叁郎。眼见着女儿渐渐消瘦,裴家便只能将女儿嫁于祁萧。
这样的结果,祁家大娘子自然是极为满意的。娶妻当娶五姓女,在坊间流传甚广。
他要娶妻,那我又是什么?
我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大概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也只是这样,作为未过门的妻子,我显然是比不过那位的。原本我以为这些都是一些谣言,但当裴家人派人来家里时,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的不是假的。虽然家里瞒的紧紧的,但我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切。
婢女们说,小娘子好可惜。如意郎君这般被人抢了去,怕是到时候嫁去是要当妾室的。
外面的人说,苏家小娘子是比不上那位,那位可是五姓裴家的女儿。
父兄把我瞒的死死的,生怕我干出什么傻事。每天都叫上侍女看着我。我知道这样下去,会让整个苏家都蒙羞。祁家先对我不义,我又何必去自讨苦吃,平白落人笑话。
没了婚约的祁萧现在应该要轻松些了吧,也对,我是一个对他没有任何裨益的人。说起来,我们相识了有十余年了。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
我央求着阿耶,让我出家。阿耶起初是极为生气的,但后来也算想通了,出钱在城外修了个道观,供我修行。师傅给我取了个道号,叫无思。
自此,我开始在道观里修行,从未踏出道观,直到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