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仰头,头上的双髻早就散了。
她扑腾着挣扎,口中念念有词:“这里是华府,我当然是华家的孩子。至于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儿?我怎么说都是个女孩儿,贸问女子闺名,你羞不羞?”
她朝着将军做鬼脸。
将军没笑,身后的兵士却都笑了。
一高大粗的士兵仗着自己和将军一向亲厚,开口打趣。
“这娃娃看着年纪小,牙嘴却尖利,胆子也大。不愧是琼州华家养出来的女郎君,就是和寻常百姓家的娃娃不一样。”
其余士兵便都跟着笑得乐不可支。
将军提溜着像个泥猴一样面目全非的孩子晃了晃,没忍住,戳了戳她的颊上的梨涡。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好。那你摔得疼不疼?要是能自己走回去找爹娘,我也就不管你了。”
将军不说话还好,一张口就问孩子的爹娘。
阿珠愣愣,眼泪就憋不住,哇一声抽噎起来。
泪水抹去了脸上的灰尘,在眼下清出白嫩的两道,阿珠伸手去抹,便将个脸颊涂成了花猫。
“我······我没有爹娘。我爹早就死了,阿娘不喜欢我,都不要我。你让我去哪儿找爹娘?”
孩子沾着眼泪鼻涕灰尘的手乱晃,几乎要揪住将军玉色洁白的大氅。将军躲了躲,孩子便咬牙哭得嘶哑。
“你放下我!你也嫌弃我,不喜欢我。我不要你假好心。你放下我,我自己会走。”
将军瞧瞧她清涟涟的眼睛,又看看她仰头忍着泪水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珠便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把泥土灰尘眼泪鼻涕全抹在将军雪白的大氅上。
将军皱眉苦恼。
不知道是谁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倒霉孩子,自己伤心难过,就要别人陪着她一起不得意。
生养了阿珠的女子正在园子里找她。
今日虽打着为华府叁娘相看夫君的名头设了家宴,实则却是华家在为往后的富贵谋出路。
自从新安公主携四州之地嫁入崔氏,世道便越发的不太平起来。
崔氏跋扈,图谋得又并非只是世家之首的位置。皇帝年幼软弱,天子大权竟全被崔家给揽了去。朝臣多半为崔氏门生,宫中撰写圣旨的翰林姓崔,递送圣旨往外宫叁司的小黄门家中弟妹在崔氏族学读书,就连皇帝枕边的女人都是崔家送进去的。
大雍一朝,眼见就要落入崔氏手中。
然而也有瞧不过眼的世家,想分一杯羹。打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名头,起兵反了崔家。各地世家俱据地为主,云集响应。几年之间,打着打着,北边的地界就分出了四股势力。皇帝,章家,崔氏便是其中叁家。剩下一股,是其余大大小小的氏族们联合起来结的盟。
华氏一族地处琼南要地,把持东海要塞。豪门高庭,富得流油,虽然招募了私兵,守着琼州之地不进不退。可对改朝换代有几分心思的氏族们谁不想着吞了这块肥美的鲜肉?
鲜肉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今日便设了英雄宴,邀了有意招揽华家的几股势力来商议谈判,取得是待价而沽,价高者得的主意。
世族趋利,考量的是家族未来是否能富盛的百年大计,只是隐隐有挟天子之势的崔家行事实在无度诡谲。谢琼暗自瞧着,又在府中老太君面前提过几次自己的娘亲,还有昔日谢崔两家如何亲密相依。只略略吹了耳风,老太君便已经暗示她,华家与崔家结盟并无可能,只是既然家中设了宴,来的便都是客。也没有崔家还没派人来,就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
今日华府园中鱼龙混杂。
谢琼瞧着阿珠跑走,就知道她又要来园子里撒疯。
这孩子如此也不是一连两天了,谢琼只当是自己今生和上辈子都亏欠了她。阿珠日日跑走,她便日日来寻她。
她路过青苔湿滑的矮墙,踏过芳草萋萋的小径。一路走一路问,终于从洒扫的老仆口中问出了孩子的下落。
琼州临近东海,气候和暖。尚是叁月份入了春,太阳就暖得春衫都显了厚。
谢琼擦擦额上的汗,走得有些气喘,却不停步,只一路向着芳草深处行去。
此时春风卷了柳絮,白鹤渡水,朱红花丛之后忽然有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