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谈险些着了道。
许是他心中仍觉得,江宏友不至于完全泯灭了人性。
然而恶念的孳生有时与血脉亲缘毫无关系。
最后是江宏友的妻子范小樱向警方提供了证据,足以破解江宏友伪造出来的不在场证明,也让江亦谈顺利摘除嫌疑。
面对这个女人,江亦谈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幕后推手。
一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
然而江亦谈心知,若江宏友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范小樱是不会有机会得逞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无辜。
若说江亦谈从前对范小樱是全然的憎恶,那现在,他仍无法原谅这个女人,却又不得不与她坐下来面对面地谈。
哪怕范小樱只是出于自保,出于为人子女仅存的一点良知,不愿任由真凶逍遥法外。
她救了自己都是事实。
“那男人不配做一个父亲。”
范小樱与江亦谈上次见面已经是几年前,那时候的女人不说趾高气昂却处处流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甚至说出了“爱亲没有先来后到之分”这样听在江亦谈耳里格外令人作呕的言论。
不过至少,范小樱有疼爱她的父母,也间接帮助文笙得到了自由。
如今再见范小樱,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与感觉。
他变了很多,范小樱亦然。
曾经的女人是漂亮骄傲的,年轻的脸上有满满的胶原蛋白,笑起来三分张扬七分恣意,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娇气,好像这世界是围绕着她在运转般。
然而现在的范小樱,比文笙小了二十来岁,看起来却和文笙像是同一辈人。
江宏友在婚姻中的冷暴力与智力不足的孩子折磨得她心力憔悴,不只一次想要向父母示弱、认错,却又出于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强撑着。
结果就是酿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竟会遭致如此悲惨的结果。
偏偏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父母。
哪怕对自己再失望也不会撒手不管,总是将女儿摆在最重要位置上的父母。
至此,范小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只是这个代价太沉重,一下就将人的脊梁给压垮了。
“如果这是报应,为什么不是报应到我身上,而是让我的孩子和爸爸妈妈来承受呢?”
范小樱悲从中来,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已经泣不成声。
江亦谈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淡漠。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论是以爱为名包装的自私,还是以受伤为名掩饰的懦弱,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有承担的勇气。
可惜江亦谈意识的太晚。
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了,更遑论对别人的苦痛感同身受。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我绝对不会再……呜……”
望着满脸悔恨的女人,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说吧。”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江亦谈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范小樱打算带着儿子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若继续留在这里,她觉得自己迟早会疯掉。
虽然父母留下的遗产数目不小,但范小樱并没有打理的能力。
所以她请江亦谈伸出援手,并表示自己会支付应有的报酬。
江亦谈不差那点钱,可范小樱坚持。
“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赎罪?如果天下的业障真有那么容易消除那就好了。”
范小樱被江亦谈说的脸色一白,却又无从辩解。
她不是想赎罪,只是求心安。
替那个无辜受到连累的孩子。
“不过我的确应该要感谢你。”江亦谈笑了笑。“至少你让我妈脱离苦海了,要不以江宏友这性子,若我妈与他继续做夫妻,将来那男人会对我们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呢。”
范小樱知道江亦谈这是在嘲讽自己。
她垂下头,周身气息显得暮气沉沉,像正值花期便已经面临枯萎的枝枒,却又在江亦谈那一声“好”落下时,蓦地焕发出坚韧的生命力。
江亦谈是在一母审离世的。
他告诉母亲和朋友,自己要出去旅行。
文笙对此并不赞同。
“你腿脚不便,至少也得顾个导游一道儿吧?妈知道你好强,但这真不是什么事儿。”
为了让文笙安心,江亦谈点头同意。
不过到了目的地后,他便让人离开了。
江亦谈预约了一间安乐死的诊所。
按照当地规定,协助安乐死的机构必须确认病患提供两个医生开立的诊断书,且意识清醒,充分认知安乐死的定义与程序。
在经历约莫三个月的等待与沟通后,江亦谈成功获得资格。
他独自一人踏入陈设如同三星级旅馆般的两层楼房,准备按下人生最后的停止键。
后续安排江亦谈也早早就做好。
文笙在接下来半年会收到事先准备,从各处寄回去的明信片,等到时机成熟时,他会因为意外亡故。
几年前,江亦谈就有预立遗嘱,起初文笙觉得这样不吉利,但随着他事业越做越大,“三鼎”发展越来越好,偌大的财产总要有个安排,用了这个理由的江亦谈这才成功说服文笙。
为了不让她起疑,江亦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律师来协商。
最后一次变更遗嘱是在他决定卸下职位,只做个普通股东时。
财产共分成三份,一分捐给“三鼎”旗下的研发基地,一份捐给数十家他事先挑好的基金会与公益组织,最后一份则是留给妹妹的信托基金,到她成年才有权力动用,且文笙在世时,需尽到应尽的赡养义务。
这些条款和合同江亦谈反复地和他的私人律师确认过,以保证万无一失。
世间再无让他留恋的事物。
不只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江亦谈的心早就疲惫不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而现在,江亦谈终于可以卸下俗世的压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